成语
辛辣的酒液宛若条条燃烧的火线,从喉咙一路蔓延至胃袋。 世界缓慢旋转着,光影斑斓模糊、声音朦胧不清。陈冬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巨大的万花筒之中,隔着窄小的孔洞,被他人旋转、观看着。 她紧攥着皮包,面颊仍挂着标准的笑容,直直注视着眼前那团模糊的人影。 “试岗期今天就结束了,你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 陈冬勾着唇,手臂死死抵着收银台的桌面:“挺好的。” 那道话声轻松几分,隐隐挟着笑意:“那太好了,我对你也很满意。你来的这几天回头客都多了,照这个趋势,这个月你管理的区域翻台率能拿门店第一,绩效奖金也会提高不少。” “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明天上班时咱们把合同签了。” 她弯着眼睛,脑袋前后一点:“……好。” 那团模糊的人影又关心几句,她已听不明白说了些什么,只好乱七八糟地道了声“再见”,迈着虚浮的脚步踏出店门。 秋日的夜风已然凌厉起来,泛着凛凛寒意,一波波直往脑门儿上扑。叁两下将本就发热的脑袋吹得更加晕晕乎乎,连带着麻木的胃也开始痉挛收缩。 陈冬强撑着走出一截儿。刚拐过路口,肩膀陡然一松,抱着马路旁的老槐树就呕地一嗓子。 肚里没食儿,吐出来的只是一股股混着酒液的酸水,从食道至喉管都烧出些火烧火燎的灼痛。但对比起翻腾蠕动的胃袋,这点烧灼的疼痛又显得格外不值一提。 她吐得眼泪鼻涕满脸,脑中昏昏沉沉、却又无比清晰地回忆起白日里弥漫在雾气中那一张张挂着促狭笑意的嘴脸。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而后又抹了一把。 那颗脑袋渐渐低垂在胳膊上,将一张脸死死掩进臂弯里,单薄的肩脊微微颤动起来。 半晌,她低喘一声,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起身。 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蓦地从身后探出,架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面提了起来。 她茫然地转过头,竭力眯起眼眸,想要看清那张模糊的面容。 一抹绿色。 波光粼粼地、流淌着柔和月晖的湿潮绿色。 如冬日里温柔辽远的湖泊,蒙着迷蒙的雾气,缓慢地涌动、膨胀满溢。 那馥郁的无花果甜香温和地氤氲在鼻尖,细密地将她织进张柔软的网里。 她大脑迟缓地转动,大着舌头问道:“……卡米耶?” “嗯。” 挟着浓郁鼻音的话声漫进耳中,晃动的人影在身前缩成低矮的一团,语气听不出情绪:“我背你。” 结实的臂膀托着她的身体,慢慢站起身来。 她低叹一声,趴伏在宽阔的背脊处,脑袋拱进温暖的颈窝里,弯着眼眸: “今天经理夸我干得好,说对我特别满意。” “她还说我的翻台率很高,这个月绩效会变多。” “明天我就能转正啦。” 她舌头还泛着麻意,含含糊糊地说着,不时哼上几句歌:“你吃饭了吗。” 身下的人影显得格外沉默,一步步向前走着:“吃了。” “你今天干什么了?”她又问,纤细的胳膊攀着他颈子。 “和昨天一样。” 沉稳急促的脚步回荡在夜色中,转瞬被车辆飞驰的呼啸掩盖。 “那你昨天在干什么?”她伸手去掰他的下巴,探着脑袋偏头瞧他。 “和前天一样。”嫣红的薄唇开合着,语气仍是十分平静。 陈冬有些不耐地啧了声:“那你前天在干什么?” “在等你。”他如是说道。 她愣了一瞬,嘿嘿笑了声,下巴又搁在他肩头。 他就这样安静地走着,走到陈冬都泛起了迷糊,眼皮渐渐耷了下来。 “陈冬,”他忽然开口,沙哑的嗓音被冷风裹挟着送进耳中:“你想不想跟我学法语?不想学法语的话,学别的技术也好,美容美发、西餐烹饪烘焙,或者去学校上学,我都能想想办法。” 陈冬慢吞吞地应道,迷蒙的眼瞳虚虚注视着黑沉沉的夜空:“我最想上学……可是不行,上学太费时间了。从小学念到大学要十六年,大学毕业我都叁十六了。” “技术……也不行,要花钱。”她笑了声,面颊在他颈窝蹭了蹭:“法语可以学呀,等我休息、或者是下班有空的时候学。” 他脚步猛地一顿,话声陡然提高几分:“你就非上这个班不可?这种活你能干一辈子?” 陈冬那驴一样的犟劲儿,让他一嗓子吼了出来,憋着股气道:“能,我能活多久就能干多久,你少管。经理说了,我表现得好,新店开业就给我也提经理。我当了经理就能干店长,我凭什么不能干一辈子?” 卡米耶气得哈哈笑了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一脚踹开院门:“你这个店才开业多久,新店哪个年月能开起来?开起来就肯定给你提经理?你属鱼啊,没饵你都蹦着要咬钩?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指雁为羹!” 那点被酒精蒸腾得岌岌可危的理智,终于在此刻溃不成军。 陈冬抬手抽在他后脑勺上,啪地一巴掌:“你个死老外,成语会得还不少!” “放我下来,我不坐了!”她挣扎扭动着,要从卡米耶身上下来,两条腿乱踢乱蹬。 卡米耶挨了几个连环脚,闷着头打开房门,鞋也没脱,迈着大步就往楼上走。 他踹开卧室门,掐着陈冬的腰就把她甩在床上。 陈冬身体砸在柔软的被褥间,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是晕得七荤八素。还没缓过神来,高大的躯体就紧紧覆在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她愤怒地抬起头。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映着月晖,在黑夜中灼灼燃烧着,如两簇荧绿的鬼火,泛着幽暗的光亮。 “干你。” 他咬牙切齿道。